戏曲作为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的活态基因库,承载着民族审美特质与价值体系。从先秦礼乐到宋元杂剧,戏曲将音乐、舞蹈、诗歌、美术等艺术形式熔铸为“唱念做打”的综合性舞台语言,构建起独特的东方美学范式。如京剧《秦香莲》的唱腔设计通过“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等经典段落,将忠奸对立、正义必胜的价值观凝练为程式化表演,使观众在视听享受中完成道德教化。这种“寓教于乐”的特质,让戏曲成为维系族群文化记忆的核心纽带。
当代戏曲更展现出超越时空的精神共鸣力。昆曲《牡丹亭》中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生命觉醒,与当下青年追求个性解放形成跨时代呼应;莆仙戏《迎春牵狗》通过虚拟性表演展现农耕文明的生活智慧,其“铁棒龙爪手”动作套路成为非遗技艺的活态标本。戏曲所承载的不仅是艺术形式,更是中华民族对真善美的永恒追求,这种精神图谱的完整性在全球化语境中显得愈发珍贵。
二、数字化浪潮下的传承裂变
数字技术正在重塑戏曲的传播生态。抖音平台数据显示,90后、00后观众已占据非遗戏剧传播的半壁江山,600亿次播放量背后是“破圈”传播的显著成效。虚拟现实技术让《梁祝》的化蝶场景突破舞台物理限制,增强现实则使川剧变脸实现观众交互式体验,这种“数字剧场”重构了观演关系,使戏曲从单向传播转向沉浸参与。绍兴市通过《越剧保护传承发展条例》建立数字化平台,将“爱越小站”等品牌活动固化为可持续的文化IP,印证了技术赋能的有效路径。
但数字化不是简单的形式移植。上海京剧院“走向青年”活动的教训表明,过度迎合流行审美可能导致文化特质流失。真正的创新应如小剧场戏曲《春水渡》,在保留程式精髓的基础上,通过光影重构让法海形象获得当代解读,实现“守表演规律之正,创表达形式之新”。这种辩证创新观,正是习近平文化思想中“守正创新”原则在戏曲领域的生动实践。
三、地方剧种的生态危机与保护实践
348个现存剧种构成的戏曲生态链正面临严峻挑战。2023年全国南戏展演暴露的症结具有典型性:地方将78%的经费投入新创剧目,而梨园戏《朱文》等千年古本却因传承断层面临失传。这种“重创作轻传承”的倾向,导致莆仙戏“龙爪手”等独门技艺仅存于少数老艺人身上。山西省38个剧种中,13个已十年无专业演出,昭示着“活化石”剧种的存续危机。
基层实践中涌现的曙光值得关注。晋中朝阳学校通过“学业+晋剧”模式培养70余名小传承人,证明戏曲进校园可以破解人才断层。山东省柳子戏保护中心作为全国唯一专业院团,通过《张飞闯辕门》等传统折子戏的常态化公益演出,探索出“场团合一”的传承模式。这些案例印证了《“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中“分类保护、返本开新”原则的现实可行性。
四、美学本体的守界与越界
戏曲现代化进程中始终存在本体性焦虑。20世纪斯坦尼体系的中国化移植,曾导致“话剧加唱”的异化现象,梅兰芳体系与布莱希特理论的对话揭示出东西方戏剧美学的根本差异。当下小剧场戏曲的探索更具启示意义:《惜·娇》通过“一桌二椅”的极简舞台,将京剧程式转化为心理外化手段,证明传统美学与现代语境的兼容可能。
学术研究的深化为传承提供理论支撑。朱恒夫教授领衔的“当代戏曲生态”国家重大项目,通过剧种断代研究揭示传承规律,其内生态(编导演机制)与外生态(政策市场环境)的辩证分析框架,为制定保护方案提供科学依据。这种学理建构,正是打破“保护性破坏”怪圈的关键。
总结与展望
戏曲文化的传承既是守护文明根脉的文化自觉,也是构建文化认同的战略工程。当前传承体系已形成“政策扶持-数字创新-教育浸润-学术引领”的四维架构,但深层矛盾依然存在:技术应用与本体特质的平衡、创作冲动与传承责任的协调、全球视野与在地经验的融合。未来需着力完善三大机制:建立剧种濒危等级评估制度,制定差异化保护策略;构建“云上戏曲”数字生态,开发AI辅助创作系统;推动戏曲美学理论创新,建立中国学派表演体系。唯有在守正与创新间找到动态平衡点,才能让戏曲真正成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璀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