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中华文明以其独特的哲学智慧和价值体系绵延数千年。其中,“和合”作为贯穿中华文化脉络的核心精神,既是中国哲学的原初命题,也是处理人际、国际与天人关系的终极准则。从甲骨文中“和”的声律相谐到“合”的唇齿相依,从《周易》的“保合太和”到当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合文化始终以差异性与统一性的辩证思维,构筑着中华文明的底层逻辑。这种“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智慧,不仅是古人应对自然与社会挑战的思想结晶,更为当今世界的文明冲突与全球治理提供了极具启示性的中国方案。
一、和合的哲学根基
“和合”二字在甲骨文、金文中的初现,已昭示着中华民族对和谐共生的原始认知。《国语·郑语》记载史伯“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论断,将差异视为万物化生的前提,这种思想在先秦诸子中得到充分展开。孔子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在强调礼制秩序的承认价值多元的正当性,其“和为贵”的理念将和谐从自然法则上升为社会。老子则从宇宙生成论角度阐释:“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揭示出阴阳动态平衡的辩证关系,为和合思想奠定了形而上的哲学基础。
墨家学说将和合视作社会治理的根本原则,认为“离散不能相和合”是天下动荡之源,强调通过兼爱非攻实现群体和谐。《管子》提出“畜道养德”的治理观,将民众的“和合”状态作为道德教化的直接体现,这种思想被后世发展为“政通人和”的政治理想。儒释道三家在东汉后的融合,更使得和合思想突破学派界限,成为贯通中国文化的综合性概念,如天台山文化中儒释道共尊寒山、拾得为和合二圣的文化现象,便是三教和合的生动例证。
二、和合的社会价值
在传统社会架构中,和合文化构建起独特的体系。五教和合(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家庭,通过差异化的角色定位实现家族稳定;乡约民规中的“无讼”理想,则体现着基层社会对和谐秩序的追求。这种观在当代仍具生命力,如浙江法院系统将和合理念融入纠纷调解,创造性地发展出“枫桥经验”,使90%以上的民事纠纷化解于诉前。
在国家治理层面,“协和万邦”的外交智慧与“多元一体”的民族政策,彰显着和合文化的政治实践。钱穆指出中国文化的伟大在于“最能调和”,这种特质使中华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始终保持向心力。张岱年先生强调“合”是差异基础上的统一,这种认知帮助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妥善处理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文化的关系,创造出“一国两制”等制度创新。
三、和合的现代转化维度
面对现代性危机,和合文化展现出强大的解释力与调适性。张立文教授提出的“和合学”理论体系,针对生态破坏、社会撕裂、文明冲突等五大危机,创造性发展出和生、和处、和立、和达、和爱的化解之道。这种理论建构在实践层面催生出生态文明示范区建设、社区治理共同体培育等创新模式,如台州“和合小镇”通过文旅融合实现传统文化资源的现代转化。
全球化语境下,和合文化为文明对话提供新范式。2024和合文化全球论坛汇聚60国学者,联合国前副秘书长索尔海姆将和合精神解读为“谦虚的团结智慧”,墨西哥学者阿索夫斯卡则发现“和而不同”与拉美多元文化主义的深层共鸣。这种跨文明对话正在重构国际关系认知,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强调共商共建共享,正是和合思维在全球化治理中的具体实践。
四、和合的文明对话意义
在文明冲突论甚嚣尘上的当下,和合文化展现出超越性的价值。它既不同于强调“文明优越”的西方中心主义,也区别于消解差异的文化相对主义,而是主张“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共生哲学。法国汉学家汪德迈发现,中国历史上的“华夷之辨”本质是文化认同而非种族排斥,这种包容性使中华文明成为唯一未中断的古老文明。意大利汉学家倪波路认为,和合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为破解现代人与自然对立提供了东方智慧。
这种文明特质正在重塑全球治理话语体系。当单边主义导致国际秩序失序时,中国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本质上是对“和合万邦”传统的现代转译。2018年《之江新语》将和合阐释为“贵和尚中、善解能容”,这种文化基因使中国在全球抗疫中坚持疫苗合作,而非搞“民族优先”。正如埃及前总理沙拉夫所言:“和合文化是解决文明冲突的最佳药方”。
走向和合文明的新范式
从史伯的“和实生物”到当代的“文明互鉴”,和合文化历经三千年淬炼,始终保持着理论生命力与实践创造力。它既是中国智慧对“人类向何处去”的思考,也是中华文明为世界贡献的公共产品。未来的研究需在三个维度深化:一是构建和合文化跨学科研究范式,融合哲学、社会学、生态学等多学科视角;二是创新文化传播载体,借助数字技术实现传统文化的年轻化表达;三是推动文明对话机制创新,建立基于和合理念的国际争议调解平台。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份古老智慧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征程中绽放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