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文明的千年脉络中,乡贤文化始终是维系乡土社会的重要纽带。所谓乡贤,是指本乡本土具有德行、才能与声望,并通过实际行动反哺桑梓的贤达之士。这一群体最早可追溯至东汉时期,国家通过建立乡贤祠表彰为地方发展做出贡献的杰出人物。至明清时期,乡贤的选拔标准逐渐系统化,既需“惠政”又需民众认可,其角色从道德楷模扩展至社会治理参与者。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的“差序格局”理论,恰与乡贤作为“四民之首”连接官民的社会功能相呼应,形成独特的乡土治理体系。
从历史维度看,乡贤的身份建构具有双重性:科举制度赋予的“士”身份象征文化权威,而“仕”的身份则体现政治合法性。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的“乡贤”案例显示,道德操守与地方贡献始终是核心标准,如高捷因大义灭亲被公举为乡贤,折射出传统社会对私德与公德的双重要求。这种历史积淀形成的评价体系,使乡贤文化超越单纯道德范畴,成为包含社会治理、文化传承、经济发展等多重功能的复合型文化形态。
当代乡贤群体的构成维度与功能分化
现代社会的乡贤群体呈现多元化特征,其构成可划分为四大类型:其一为传统道德型乡贤,包括退休干部、教师等具有公信力的群体,他们凭借丰富阅历参与矛盾调解与乡风建设,如兰州市评选的“新时代最美乡贤”需满足“累计捐助公益20万元以上”或“获市级以上荣誉”等硬性标准;其二为经济反哺型乡贤,涵盖企业家、侨领等通过产业投资带动乡村发展的群体,如浙江海盐县通过制定“贤管家”标准体系,引导新乡贤将城市资本转化为乡村旅游、特色农业等新业态;其三为文化传承型乡贤,典型代表包括非遗传承人、乡约制定者,台山市将其定义为“在弘扬传统民俗文化方面有突出贡献者”;其四为技术赋能型乡贤,如农业专家、电商从业者等,他们通过技术传播打破城乡信息壁垒,江苏七里屯村民在评选乡贤时特别强调“不能只强在某一方面”的综合素质。
这种分类体系折射出乡贤文化的现代转型。据王泉根研究,当代乡贤已突破“道德完人”的传统框架,只要在某一领域具有示范效应且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即可纳入乡贤范畴。浙江工商大学的研究进一步指出,“在场乡贤”与“不在场乡贤”的协同机制,通过乡贤联谊会等组织,实现“资金回流、企业回迁、人才回乡”的链式反应。这种功能分化使乡贤文化从静态的道德符号转变为动态的治理资源。
文化基因与时代价值的双重重构
乡贤文化的当代复兴,本质上是传统治理智慧与现代文明需求的创造性结合。从文化基因层面看,其核心价值体现为三点:一是“在地性”认同,台城乡贤评选严格限定“祖籍台城”的条件,强调“喝曹城江水长大”的乡土纽带;二是“亲善性”准则,研究者特别排除“有历史污点者”,如周作人、胡兰成等虽具文化影响力,但因政治立场问题不被承认为乡贤;三是“互惠性”机制,既有古代乡绅“修桥铺路”的物质回馈,也包含现代乡贤“带技术、带项目”的智力反哺。
在实践价值层面,乡贤文化展现出三重治理效能:经济上形成“人才-产业-市场”闭环,如海盐县通过乡贤引入的文旅项目使村民收入提升37%;文化上构建“传统-现代”转化通道,苍城镇通过乡贤事迹展览使非遗技艺传承率提高至82%;治理上创立“德治-法治”融合模式,七里屯乡贤王革新拒收贿赂的事例,生动诠释了现代乡贤在法治建设中的标杆作用。这些实践印证了马爱菊提出的观点:乡贤文化是“乡村治理现代化的柔性支撑”。
现实挑战与创新发展路径
尽管乡贤文化复兴成效显著,但仍面临三重挑战:首先是人才断层危机,城镇化导致60%的乡村出现“精英真空”,部分乡贤评选陷入“矮子里面拔将军”的困境;其次是功能异化风险,某些地区将乡贤简化为“捐款排行榜”,背离文化传承本质;再次是制度衔接难题,35%的乡贤组织存在“有章程无运作”的形式化问题。
针对这些挑战,未来发展方向可从三方面突破:其一建立动态评价体系,参照台山市将乡贤分为道德引领、行业精英等四类,并设置“荣誉升级”机制;其二创新组织载体,借鉴浙江“县乡村三级文明促进会”经验,赋予乡贤参与土地规划、产业决策的法定权限;其三强化数字赋能,通过乡贤数据库建设实现“云乡贤”资源整合,如开平市创建的乡贤信息平台已归集2.3万名海内外乡贤数据。学术研究层面,需加强乡贤文化计量分析,建立涵盖经济贡献度、文化影响力、治理参与率等指标的评估模型。
乡贤文化的当代重构,既是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也是乡村振兴战略的创新性实践。从东汉的乡贤祠到现代的“新乡贤”评选,这一文化形态始终保持着“德业双修、惠泽乡里”的精神内核,同时不断融入时代元素。当前亟需在制度设计、资源整合、评价体系等方面深化探索,使乡贤文化真正成为连接历史与未来、统筹城市与乡村、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文化枢纽。正如《》所言,建构新时代乡贤文化,“既要发思古之幽情,更需开时代之生面”,这或许正是传统文化现代化最生动的注脚。